品客 寫: ↑週六 4月 23, 2022 8:05 am
滅苦之道P75
時,有異婆羅門來詣佛所,與世尊面相慶慰,慶慰已,退坐一面,白佛言: 「云何,瞿曇!為自作自覺耶?」
佛告婆羅門: 「此是無記。」
「云何,瞿曇!為他作他覺耶?」
佛告婆羅門: 「他作他覺,此是無記。」
婆羅門白佛: 「云何,我問『自作自覺』 ,說言無記; 『他作他覺』 ,說言無記,此義云何?」
佛告婆羅門: 「自作自覺則墮常見,他作他覺則墮斷見。義說、法說,離此二邊,處於中道而說法,所謂此有故彼有、此起故彼起,緣無明行,乃至純大苦聚集。」 【契經 雜因誦】
人類開展啟發各種學問的終極目的,無非是期待生命根本問題的解釋:生從何來?死從何去?生命意義何在?而生命只包含了物質與精神兩大部份。為了探索生命、了解生命,人們很自然地由物質結構與心靈機制兩方面下手研究。
曾經,人們很用心地希望發展一套結合物質與心靈的學問,如中國的易經、西洋的占星術等,不過這些構想很快就走入死巷盡頭,成為巫卜算卦的技倆。於是物質與心靈的研究發展也只好分道揚鑣,人們對完整生命的認知,從此就被分割得零零落落,幾乎沒有整合的希望。
唯心論與唯物論猶如兩條無法交集的平行線,雙方都是人們渴望藉以設定、歸結生命最高統一性的對象,但人們始終無法圓滿地統合它們,心靈無法成為最高的一元、物質也不能,是以長久以來心與物的研究無可避免地呈兩極化的發展:精神與物質、心靈與機械、心理學與物理學、藝術與工業、人文與科技、愛情與麵包等。這二元的對立,普遍存在於人類林林總總的知識與生活中。
心靈與物質研究的最大分野在於一是形而上,除了想像無跡可尋;一是形而下,有清晰明確的理路與因果關係,可證明、可實驗,唯獨無法處理精神上的神秘經驗及感性的心靈活動。生命中絕大部分的問題發生在心靈方面,如嫉妒、殘忍、忿怒、沮喪等,這是物理機械的知識所無法處理的。
而企圖解釋心靈的學說又難以條理分明地證實自身的論點:心靈訴諸想像與象徵,無法以理智作精確的因果論證與意義闡述,即使專注於心靈的陶冶與鍛鍊,也無法引領人們徹底脫離人生的痛苦或死亡。這兩難的局面,困擾了所有關懷生命的有識之士。心理學與物理學的學派分流並非發軔自十七、八世紀的歐洲,早在佛陀出生之前百千年,印度的沙門、婆羅門就已為這些觀點而爭論不休。是以當佛陀成等正覺的消息傳揚開來,很自然地便有人會向佛陀提出這樣的問題。
有一位婆羅門就來向佛陀請教:眾生的生命運作方式,究竟是屬於自作自覺或他作他覺?自作自覺是認為有個自我或自性,它主使了生命的種種活動,並承擔活動所帶來的後果,能作因、覺果的「自」代表了生命的本體。
他作他覺則認為生命的一切活動都只是一連串的偶發事件,活動產生的後果也只算另一各別事件,主張他作他覺的學派不承認生命有自我或主體,認為生活只是一種機械性的運作所產生的物理性因果作用,並沒有性靈居間操作與承擔。
自作自覺肯定有靈魂、有心性、有生命的主體在造因與受果,以今人熟悉的概念來形容便是唯心論;而否定因與果有一共同主人的他作他覺,則稱得上唯物觀點。對於自作自覺與他作他覺兩種理論,佛陀都不同意而答以無記。無記就是不予記說、不予置評的態度,因為這種依錯誤的思考模式所提出的問題,無論給予肯定或否定的答覆,都只會引起更多的迷惑。自作自覺與他作他覺的問題,簡單歸納就是古印度人對唯心與唯物之疑惑。
佛陀告訴婆羅門,自作自覺這種唯心觀墮入常見;屬唯物的他作他覺則墮於斷見。常見是認為有個本性或本心,它必須是個恆常不變的主體,主持著現前所造(作)的業因與承擔來生所受(覺)的果報,當然也就有輪迴的信仰。斷見否定了心靈的事實,僅以機械物理的作用看待生命,認為人死就如同機器報廢一般,沒有靈魂、沒有行為(作)與報應(覺)之間的牽扯與糾葛,當然也就否定輪迴現象的存在。
雖然唯心與唯物的二元對立是自古以來的爭論,但實際上,強勢的唯物觀點還是在科技發達之後才漸漸成為主流思想。在佛世時的九十六種外道中,雖不乏推理嚴密的唯物論者,但在歷史思潮的篩汰中,唯物論實難發揮強有力的主導作用,在佛陀入滅之後,印度的唯物思想似乎也勢微而不見經傳了。唯心論總能發揚煌厲的原因在於,人們內心深處無不渴望自己確實存有永恆的價值。
然而自從科學發達之後,對科學的重視、對因果關係的依賴,使現代人變得不再信仰宗教、心靈,轉而崇拜唯物主義。相較於科技,宗教、心靈這些概念拿不出因果確然的證據,形成自由心證又互不認同的混亂局面,使得有關宗教、心靈的各種教派、理論失去說服力,不再具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所謂的科學,其實就是研究因果關係的學問。基礎科學在於理解、證實因與果之間的確實關聯;應用科學則在於處理、研發、控制各式各樣的因果效應,使其便於受人類利用,確保人們獲得日常所需及各項利益。無論是物理學、天文學、化學、醫學、生物科學等等,都脫不開因果關係的處理。
現今一切科技發展所帶來的利益,在古時候只能靠宗教、祈禱、命運、咒誓等因果關係無從驗證的心靈信仰,乞求冥冥中的神祇庇佑降福,可想而知其效力必然相當有限。而今借助科學的力量,人們變得更有能力、更有自信、更能自主,難怪在社會大眾的生活中,對科技的信仰早已遠遠超過宗教與心靈的重要性,甚至期待科學能夠全盤解釋生命的奧祕。這一切再再證明了人類對因果關係的仰賴:除非掌握住「因為」和「所以」之間的確然性,否則人們無法獲得任何承諾與保障。
然而在心靈層面上,卻因科技難以捉摸其間的因果作用,使得許多人對心靈輕忽、漠視甚至否認。雖有人文科學與心靈科學的專家極欲力挽狂瀾,可是基於因果聯結上的不夠精確與難以普及,以致造福人群的效果仍極為有限,對世界文明的影響實難望物理科學之項背。
在唯心思想蓬勃的世代,人們起碼還承認以精神品質作為區分貴賤賢愚的標準,但在科技主導的工商社會裡,人們卻以經濟效益買賣自己的生活乃至生命而不以為忤,萬事萬物皆以交易商品看待,人生成敗全靠獲利豐寡衡量,就連心靈、精神、情感的需求也憑消費手段購取。人們不僅以唯物的角度面對周遭環境,也用同樣的態度面對自身,倫理道德的訴求再難具說服力,人生失去崇高的理想與目標作為依循,生命永恆價值的期盼就此慘遭封殺。
這導致了崇尚物質科技的現代人比從前任何一個時代更缺乏心靈的慰藉,更承受內心空虛、徬徨、迷惘的苦悶:酗酒、毒癮、暴力等社會問題叢生,精神病患人數急速遽增。人,畢竟是由精神與物質兩方面共同組合而成的,雖然唯心的迷思不能給予生命正確的解答,但一面倒的唯物崇拜卻只會讓解脫、救贖的期盼更形渺茫。蓬勃的科技發展無力領導人們步出二元對立的迷宮。
義說、法說,離此二邊處於中道而說法。佛陀以實際的生命現象及生命活動的法則為根據,跳脫常見與斷見的窠臼,捨棄唯心與唯物的兩極,確立符合生命真相的正確學說,那就是著名的緣起法則 ── 所謂此有故彼有、此起故彼起,緣無明行,乃至純大苦聚集。
緣起法是唯一能一舉解答生命中所有身心疑惑的學說,不但提供了能有效解除精神痛苦及阻止肉體老病死的處方,又如物理學般可證明、可實驗,有簡單易懂的理論與人人都可自行掌控、操作的因果法則。它成功地突破了二元對立、統合了生命的完整性、揭開了生命存在與活動的真實原理,所有心物對決的僵局,都只能靠緣起法來消解。
聽信權威是一切迷信、非理性狂熱的肇因,它所提供的微薄利益,完全無法與它所造成泯滅智慧覺性的災難性禍患相提並論。緣起法的因果觀整合了一切人的經驗事實,提供了建立生命意義與生活目的的價值架構,它不須要專家學者的權威認證,不靠科學儀器檢測,任何人只須驗證自身的生命狀態,即使是文盲也能藉正確的思惟觀察而體悟,畢竟自己的生命活動自己最清楚。緣起法可讓迷失於物欲而空虛迷惘的人心獲得安頓,也可說是一切科學的最終極目標,因為生命因果關係的釐清,遠較其他幫人享受物質文明的枝末技術更為重要。除非人類能具備理解緣起法則的智慧,否則永遠無法認清自己生命的真相、無法處理自己的生命困境。
即使在社會環境日益複雜的今天,客觀的理性解析與主觀的情感經驗已逐漸對立乃至勢如水火的動盪時代,緣起法則也依然能夠保持一貫的中道姿態,為兩造判決出令人心服口服的仲裁,因為:緣起法是人本的,它站在個人的立場從個人的角度揭櫫真理,不以神、上帝、權威專家、獨裁統治者的威嚴身份頒布守則,因此絕無斲傷生命尊嚴的冷酷與獨斷;緣起法是無我的,它體恤生命苦迫的方法是嚴謹細密地以事實真相為依據,冷靜地為生命規劃有效、可行的出路,不訴諸宗教情操或意識形態之類的情緒力量,因此不會衍生出非理性的狂熱與殘暴。
緣起法則不僅適用於有無之爭的古代,無論處於任何時空背景,只要還有人需要真理來扭轉生命的困阨,緣起法則永遠能提供最有效、最徹底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