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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心是道(馮學成《趙州禪師語錄壁觀》捲上)師問南泉:“如何是道?”泉雲:“平常心是道。”師雲:“還可趣向否?”泉雲:“擬向即乖。”師雲:“不擬爭知是道?”泉雲:“道不屬知、不知,知是妄覺,不知是無記。若真達不疑之道,猶如太虛,廓然虛豁,豈可強是非也。”師於言下,頓悟玄旨,心如朗月。
“如何是道?”,對這樣的問題,不知者自然不知,完全無法回答。知者往往啞口無言,不知該對問者如何回答。唯有那些似懂非懂,似是而非者,常常是口若懸河,論說非常,而貽笑於識者,誤導於後學。老子早就說過:“道可道,非常道”,佛更常以“不可說,不可說”、“不可思議”、“非分別思量之所能及”一類的法語來回答對無上菩提的探詢。南泉和尚的“道不屬知”,也恪守了這一原則。
那麼,道不可知嗎?也不是。南泉和尚在否定了用“知”來把握大道的同時,也否定了“不知”。其中有兩層意義:其一是否定了“道不可知”的妄見,其二是否定了那些以不知為知,以不知為道的妄見。這二者,在佛教內,在禪宗內都大有其人。“知是妄見,不知是無記”,兩面開光,著實有力。這樣的開示,對參禪者有固岸導流之功用,於事於理,都不容質疑。
知或不知,不過是心與境之間緣起中的一些境象、內容而已,都僅是人的認識上的一種屬性,在精神上、生命上僅屬部分的功能,而決非其全體。而道則是全體的全體。
有人也許會說:“禪宗內不是常說立處即真,一即萬,萬即一嗎?所以個別就是普遍,部分就是全體。”的確,禪門裡的過來人常作如是之說,而未入門者則常常將這種悟入的實相作哲學似的理解。當然,佛學內有關哲學和辯證法的精妙論說不勝枚舉,但佛法畢竟不等於哲學或辯證法。佛教,特別是禪宗講的是修行和實證,決非僅僅停留在思辨之上。而頓悟,更不容有半點思維的程序混在其中,不然又怎麼能稱“言語道斷,心行處滅”呢!
道是全體,要見道就必須頓悟,離開頓悟之見都僅僅是部分。知的屬性就是“言語道”或“心行處”,必然是遵循邏輯的河道,在內容的時間和空間中流淌。所以,不論這個知的內涵有多大,內容有多廣,都僅僅是有限和部分。既有知,必有不知或未知在它的前面。但道是不二的,“道不屬知、不知”關閉了思維分別之門,而開啟了頓悟之門,禪門宗師的作略,的確是直截了當,不容思慮的。若一念相應,即得契入。趙州禪師於此“言下,頓悟玄旨”,是其宜也。
“平常心是道。”什麼是“平常心”?為什麼 道就是這個“平常心”?既然這個“平常心”等同於道,那就決非常人所津津樂道的那個平常心了。南泉和尚在這裡所開示的“平常心”,既非凡,又非聖。非凡,即非眾生們的煩惱心、機巧心;非聖,即非聖賢們的種種勝見、勝解。非凡不難接受,非聖則使人不知所以。其實,這個原則在大乘佛教的經典裡早已廣有言說,如《金剛經》雲:“如來所說法,皆不可取,不可說,非法,非非法。”基於此,才有“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生無所住心。”這個“無所住心”,方為南泉和尚所指示的“平常心”。這是沒有污染、沒有附著的心的本然,也就是六祖大師所指示的“本來面目”。
心有極其豐富的內涵和功能,佛教內各宗各派,特別是唯識宗 對心有極其嚴密和深刻的揭示,這裡無須加以介紹。當然,禪宗對這個心 自有它獨特的見解和體證。這個見解和體證,也就是南泉和尚所說、趙州禪師所悟的“平常心”。
對“平常心”,《般若心經》中有一段開示可以說是揭了底的,這就是“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許多學習《心經》的人都把這段極為重要的、使人言下知歸的開示當作一則哲學論斷,用作概念上的思辨而已。殊不知,這一段經文 恰恰是對每個學修者的心體——道體的最佳表達,同時也是修道體證的無上大法。在這裡,還是因果不二的最高原則。
為什麼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為什麼心佛眾生 三無差別?正是因為這個心是“不生不滅”的,也是“不垢不淨”的,還是“不增不減”的。對這個大道本源的心,誰能加以生滅垢淨和增減呢?眾生之所以是眾生,恰恰是生生世世、時時刻刻不停地對這個大道本源的心,去妄加生滅垢淨增減。這樣怎麼免得了“住色生心”,乃至“住聲香味觸法生心”呢?所以,修行的功夫,還是得回到這個“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上來。只需在心念上不去妄生妄滅,妄垢妄淨,妄增妄減,這個“平常心”的“本來面目”就現現成成、明明白白地與你同在。所以祖師們常說“舉念即乖”、“一切現成”,又說“毫釐繫念,三塗業因;暼爾情生,萬劫羈鎖。”
如果功夫上達到這個火候,這個“平常心”自然就“猶如太虛,廓然虛豁”了。心無所住,道眼明白,於理於事,就會無礙圓融,自在解脫,豈不快哉!
修行之人雖多,但牢牢盯著大道的人少。若初發心,乃至盡形壽都在道上,焉有不得入門之理?趙州禪師自見道後的百年間,可以說是須臾未曾離也。五百餘條語錄,全都是從這“平常心”—道上化出,著實精采。下面引兩位祖師的詩偈,用以頌贊這個“平常心”。
先看牛頭法融禪師所頌:
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
曲譚名相勞,直說無繁重。
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
今說無心處,不與有心殊。
再看圓悟克勤禪師所頌:
遇飯吃飯,遇茶喫茶。
千重百匝,四海一家。
解卻粘,去卻縛。
言無言,作無作。
廓然本體等虛空,
風從虎兮雲從龍。
歸根結底,修行還是得體證這個平常心,並在日用中調好這根弦才行。
(馮學成《趙州禪師語錄壁觀》捲上)